冬天的竹山,冷風吹過蕭瑟冷清的小鎮,8歲的「小真」揹著書包走向弱勢兒童陪讀班做功課;做完功課,何家淑老師要帶她回家。所謂「家」,是教會簡單的宿舍裡,何老師帶著小真住在那裡,晚上陪她睡、早上送她上學,何老師有時會試著問小真: 「想爸爸嗎?」小真只會笑笑點頭,然後轉移話題…

四歲之前,小真原是個幸福無憂的小女孩,但後來,她一家三口分隔陰陽和兩岸,媽媽遠在大陸鄉下,兩年多沒見過女兒;失業的爸爸消沈多年,不久前燒炭自殺,第一個發現屍體的,是小真。

小真的噩夢,目睹爸爸燒炭又割腕

小真在竹山衛理教會附設的弱勢兒童陪讀班(由中華基督教救助協會的竹山工作站承辦資助)就讀一年,爸爸過世後,工作站和陪讀班的何老師暫時接下照顧小真的擔子。何老師說,小真的爸爸是台商,在大陸認識了來自四川的媽媽,兩人相戀在當地結婚,生下小真。但沒想到四年前爸爸的工廠倒了,只能帶著妻女回竹山老家。

但這個蕭條的農村小鎮,沒有觀光資源,沒有經濟產業,有的只是和小真爸爸一樣,一個又一個失業的中年人。小真媽媽「嫁到台灣過好日子」的美夢徹底破滅,失業的丈夫、中風成植物人的婆婆,讓她對台灣死了心,於是帶著女兒返回四川,直到兩年前小真要上小學了,才又被爸爸接回竹山。

何老師說,一年多前,小真進入陪讀班,每天下午和20多名同樣來自弱勢家庭的孩子一起上課。小真和爸爸相依為命,爸爸很疼她,每天會給小真紮著漂亮的小辮子,穿得一身乾淨整齊去上學,教會的工作站也全力幫爸爸媒合工作機會。但在台灣鄉間,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,什麼工作也找不著,只能靠遠嫁外地的姐妹接濟度日,植物人老母親也早已送進低收入戶的安養院。

失業的無奈,加上母親中風、妻子遠走的心酸,讓個性原就內向的爸爸一天比一天自卑、沈默。每次到陪讀班接女兒時,蕭索失意的身影總是站得老遠,不敢和老師正眼相望,回到家裡也眉頭深鎖不說話。

直到最後,爸爸連放學也不去接女兒了,他告訴老師「要訓練女兒獨立」,小真很認分,每天傍晚自己從陪讀班走路回家,但10月底的一個黃昏,小真推開家門發現爸爸睡得很熟,怎麼推他都不醒,再拉拉爸爸的手,發現他手腕上全是刀傷和鮮血,小真開始尖叫:「爸爸,爸爸,爸爸…」

小真的新家,教會陪讀班老師當媽

燒炭加上割腕,爸爸再也沒醒來。但從那天晚上起,小真沒有嚎啕大哭過,鄰居的媽媽、阿姨心疼的哄她、陪她,她都只是甜甜笑著,沒事般的照樣上學、吃飯、睡覺。三個姑姑到竹山料理後事,也不解小真「怎麼這麼正常? 」但一位鄰居媽媽在事發那幾天照料小真時發現,小女孩會半夜起身,一個人坐在床上,低聲啜泣:「好可怕…」

在姑姑和社福單位商量下,小真暫時先交由教會接手,讓單身的何老師照顧。何老師原就住在教會宿舍,她把小真當成女兒,還特別和小真的小學老師商量,請老師和同學一起關心小真、疼愛小真。

小真表面平靜,不哭不鬧,但她變得非常喜歡找人抱抱。她最好的朋友是陪讀班的另一個小女孩「櫻桃」,兩個小女孩成天抱在一起,又笑又跳。櫻桃偷偷告訴何老師說,原來事發的第二天,小真曾經偷偷跟她說:「我爸爸死了」,櫻桃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,「小真的身體一直發抖,我知道她想哭,我會一直給她抱抱…」

從此,兩個小女孩沒再提過死亡的事,但她們總是隨時「抱抱」。

小真的盼望,等待四川的媽媽來接她

小真安靜的等媽媽來,另一個「媽媽」何老師疼她寵她,慢慢幫她釋放長期來的壓抑。以前爸爸在時,沈鬱的家庭環境,把小真訓練得獨立、安靜,直到何老師接手照顧,才終於有人可以任小真撒嬌、嬉鬧,晚上嬌滴滴吵著:「老師,我不會自己洗頭,你抱我,幫我洗嘛…」

救助協會的社工和和四川鄉下做工的小真媽媽聯絡。小真媽媽在遙遠的電話線上聽說丈夫自殺,沈默很久,沒有痛哭、沒有激動,最後只是輕嘆說:「我願意帶小真回來四川,不過多一張嘴吃飯,還養得起,只是我這兒是窮鄉下,教育沒得指望,她未來一生,恐怕就和我現在一樣了…」

一個月前,小真的媽媽終於萬里迢迢來到台灣,面對丈夫的新墳和無助的女兒,再也忍不住垂淚回憶說,當年她在廣東認識小真的父親,他是月入數萬人民幣的台商,一家三口在東莞住的、吃的、用的都是最好的,沒想到短短幾年,丈夫失業,整個世界都變了樣,她只得失望離去。

這次再來,救助協會幫著小真媽媽努力了好一陣子,但小真媽媽對落後蕭條的竹山,還是傷透了心,她想和小真留在台灣,但希望能到外縣市定居和工作,她會全力教養小真長大。可是台灣的經濟景氣太差,小真媽媽的夢想再次幻滅,姑姑也幫不了忙。

小真的未來,回到四川還能回台灣?

直到農曆年前,小真媽媽最後仍是失望地帶著小真回四川,母女倆帶著救助協會和小真學校提供的6萬元急難救助金回去四川鄉下,要相依為命過著最清貧簡單的日子。小真雖有中華民國國籍身分,未來要定期回台灣報到,否則就得放棄國籍,但小真媽媽的說:「我哪有錢帶她專程回來一趟呢?」

這陣子,救助協會仍不時和小真聯絡,小真依然內向安靜;問她想不想台灣、喜不喜歡四川,她都不說。救助協會表示,這個八歲的「新台灣之子」,從出生至今,就這樣在兩岸來來回回,從家境優渥的小公主,到目睹自殺的浮萍兒,再變成大陸的鄉下小孩。她太早經歷了沈重的離合悲歡,默然承受成人世界帶給她的一切無奈,她的未來會如何?還會回台灣嗎?沒有人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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