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七零年代中期,第一次去庫勒穆勒,對這個美術館印象深刻。美術館座落在公園裡,看藝術品的同時,可以瀏覽自然風景,視覺不容易疲倦,當時已是觀念先進的美術館設計。最近一次去是二○○八年春天,美術館隨處有免費自行車,可以騎車逛國家公園。

庫勒穆勒收藏有印象派到當代重要創作者的作品,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秀拉(G.Seurat)和梵谷。

秀拉在一八八六年以光譜原則創立點描畫派,一八八七年梵谷到達巴黎,受秀拉影響,以點描技法創作了這次在台灣展出的「餐廳內」等作品,是梵谷油畫蛻變的重要關鍵。

但是我好幾次去庫勒穆勒,還是為了看梵谷一八八○至一八八五年的素描作品。這一時期梵谷的素描,庫勒穆勒的收藏,可說是全世界首屈一指。

梵谷一直並沒有把畫家作為一生的志業,他十七歲以後在藝術經紀公司工作過五、六年,但是真正使他全心嚮往的,還是做一名牧師,為窮困者與受苦者全心奉獻生命。

梵谷以代理牧師資格,在比利時玻里納日礦區服務,看到工業革命初期被剝削的礦工,勞苦終日一無所得,礦災發生,沒有醫療救助,梵谷把教堂充當醫院,救助安頓受傷工人,受到教會指責,被教會解約。

一八八○年正是梵谷離開教會徬徨無助的時刻,在沮喪絕望中,他拿起炭筆─工人從地下挖出來的炭,用暗鬱黑澀的筆觸勾勒他親眼看到的礦工生活的悲慘狀況。

一八八○至一八八五年,五年時間,梵谷留下大量素描,鋤地的男人、負重物的工人、爐邊的老人,蒙面哭泣的婦人,這些人物,面目呆滯,衣衫襤褸,梵谷用素描記錄這些卑微者,不是單純為了世俗的「美」,而是為了見證一種生存的尊嚴。

背負著一麻袋一麻袋沉重煤渣的婦人,被壓彎了腰,穿著大木屐,蹣跚踉蹌走在雪地上,寒冷陰霾的冬天,烏雲密佈,梵谷的素描,加了一點灰暗的藍褐色,他要見證在艱難卑微中頑強存活的生命價值。

僅僅為了「美」,不會成就偉大動人的藝術。梵谷素描的背後,有堅實的生命信仰,有整個十九世紀歐洲優秀心靈對社會階級壓迫的深沉反省。梵谷的素描不同於當時學院美術,對象都是貧窮、勞苦、被生活重擔壓到無法喘息的卑微生命。

梵谷在他死後一百年間,用他見證歷史的素描,促使惡質的資本主義反省與調整了對待勞工與農民的態度。庫勒穆勒收藏的梵谷素描完整在台灣呈現,可以重新省視真正創作者對社會趨向與人性價值的批判與導正。

美學不只是藝術,美學常常是一種無聲的社會革命。

一九七六年底我訪問前輩畫家洪瑞麟先生,他說:留學日本時,深受梵谷生平感動,回到台灣,在瑞芳煤礦工作,畫了卅五年的礦工。

我當時看到的洪瑞麟先生的礦工素描,有許多是畫在礦場記帳冊粗糙的紙張背後,線條獷野有生命力,傳承了梵谷一貫歌頌勞動的崇高生命理想。

梵谷在全世界都有知音,台灣也有洪瑞麟。看梵谷的同時,也應該看一看洪瑞麟。(作者為聯合文學社長)

‧「燃燒的靈魂‧梵谷」特展,每天上午九時至下午九時在歷史博物館展出至三月二十八日,即日起不限時段,場次全面開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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