講了臟腑,之後便應該輪到經絡了。

經絡,說簡單一點,就是連接全身上下內外的隧道,而在這隧道中行走的,主要就是陽氣。經,是較大的幹道,如彌敦道、上海街等絡,就是幹道間的分支路線,如登打士街、山東街等。經與絡,互相構成一個複雜,遍佈全身的網絡系統,令陽氣暢行全身,無遠弗屆。

陽氣主動在經絡中走,血與津液,還有身體一切可流動的物質都會跟從陽氣,一起流動,因此說陽主陰從。打個比喻,經絡就是馬路,陽氣就是路上的車輛,陰血、水液、營養、廢物等,就是車輛中的人與貨物,靠著車輛的運送,而車輛,也得在馬路上行駛。這種行駛,必須有一定的秩序,按一定方向、路線,否則,就會像交通燈失靈一樣,出現交通大混亂,令全市癱瘓。

其實,經絡就是六腑中的三焦 (有關三焦內容,可讀《臟腑第六講》)。只不過,三焦是一個統稱,就像「馬路」二字,就是所有街道的統稱;至於某經某經,例如手太陰肺經、手陽明大腸經等,就是某條特定馬路的名稱,如軒尼詩道禮頓道等。說到底,經絡就是全身縱橫交錯的網絡 (即三焦),負責溝通全身各部。

溝通,是指各臟腑之間的聯繫,如脾土克腎水、脾土生肺金等。因為有了經絡,才有五臟的相生相克,人體的陰陽五行才能維持一個動態平衡,如果沒有這連接系統,則臟腑根本沒有溝通的平台,陰陽不相往來,則生命亦無從出現。有關臟腑聯繫,可舉一個例子,暴飲暴食之後,脾胃太實,土實了,其多餘的便會流入金系 (土生金),於是金也實了 (大腸實了),而肺金主要負責排泄,在肺的肅降作用下,大腸便會排出大量大便,這樣,土與金的平衡便可恢復;但如果脾與肺之間的經絡阻塞了,土實不能順傳於金,則脾腎積滯太過,到某個程度,便會胃氣上逆,成為嘔吐,嘔吐之後,脾實同樣能夠疏導,只不過,卻會耗陰損陽,這是所謂「飲食自倍,脾胃乃傷」的道理,遠遠不及由大腸疏導那麼來得自然。如果長期脾實,不能從肺金疏泄,便會出現土旺乘水的情況,腎臟於是受損。這個,就像糖尿病人出現腎衰竭一樣。糖尿病,就是甘甜的累積,甘入脾,故糖尿病者,是脾太實,脾土實而不從肺金排出 (或者肺金本身有病,或者經絡不通),便會乘腎水,而脾土生肺金,肝木又克脾土,故治糖尿病,必須瀉脾、散肺、壯腎、強肝。

溝通還包括有用物資與有害廢物的運輸,例如脾胃吸收了水榖精微 (食物的營養),然後全身運送,又如心臟的陽熱之氣,都是有用之物,都會在經絡中運送,用以溫煦、推動全身機能。至於身體各組織的廢物,則也會從經絡運送到適當部位,然後排離體外。

經絡,除了是人體陰陽的通道,也是邪氣的通道。外界的各種邪氣,一般先侵襲口鼻肌表,然後通過經絡傳至內部,這是所謂「表病傳裏」。相反,已經入侵的邪氣,要排出體外,也得通過經絡,這是「裏病出表」。要防止邪氣入裏,則必須保持經絡的陽氣充足而暢通。陽氣不足則邪氣容易內陷,這是典型的抵抗力不足;如果陽氣充足但不通,則鬱陽激盪,便會化熱,腐蝕筋肌,形成各種各樣的紅腫熱痛 (西醫所稱的「發炎」或自身免疫病如紅斑狼瘡)。故此,凡治經絡之病,要點在於兩個,一是補陽,二是通陽,或處方藥,或施針刺,或推拿按摩,其用意都在使經絡陽氣旺盛而舒暢。

似乎說得很複雜,我們將人體幻想成香港,經絡是馬路,陽氣是車輛,陰津是人與貨物。陽氣不足,就像車輛不夠,於是大量農作物、牲畜等便會滯積在文錦渡、落馬洲、沙頭角等地方,因為屯積太多,農作物便會腐爛,牲畜也會死亡,然後蚊蟲滋生,烏煙瘴氣;但人口密集的市區,卻缺乏足夠食物以供養;至於市區人口製造的垃圾,卻又因為沒有車輛,而無法運走,於是垃圾堆積,結果同樣是蚊蟲滋生,烏煙瘴氣。當垃圾堆積太多,便會阻塞馬路,這時,便會阻塞車輛行走,於是運輸更差,蚊蟲滋生,烏煙瘴氣,然後市民繼續沒有食物,邊關繼續食物堆積,繼續蚊蟲滋生,烏煙瘴氣...... 顯而易見,這是一個惡性循環。

經絡陽氣不通,其情況稍有差別。由九龍塘駕車到沙田的最快路線,當然是獅子山隧道,但如果隧道塞了,則車輛便要改由大老山隧道與城門隧道入沙田,這是車輛的分流,雖會令行經這二條路線的車輛增加,但還算能夠應付。但如果連大老山隧道都塞了,那麼便只有城門隧道可行,這時所有車輛都會擠塞在城門隧道,不但隧道行車緩慢,同時也會影響荃灣、葵涌一帶的交通。到城門隧道也不勝負荷,便只能依靠更不方便的大埔道與蝴蝶谷公路了,到了那個時候,相信香港已經陷入癱瘓了。由於交通不暢,則農作物、牲畜便會屯積在邊境地區,不能運往市區,而市區的人又沒有足夠食物,垃圾又因道路不通而不能運走,結果,同樣是蚊蟲滋生,烏煙瘴氣,然後垃圾阻礙馬路,繼續令擠塞問題惡化...... 看到嗎?這又是一個惡性循環。

這樣,大家對經絡的角色應該清晰多了吧。

忙完了人生大事,又要全心投入工作了,感謝大家的祝福。

前文說了經絡是溝通全身陰陽的網狀系統,具體地說明了氣血津液在三焦中流動的方向;亦清晰了陰陽必須充足而暢通的道理。那麼,腧穴 (俗稱穴位) 究竟又是甚麼呢?

有人以隧道比喻經絡,隧道出口比喻腧穴,但我不太同意,因如果腧穴是出口,那就是說經氣會在這些出口放射出來。若如此,那麼金庸筆下的「一陽指」和「六脈神劍」便不是虛構了。我仍認為經絡像馬路,至於馬路上的各種功能點,例如垃圾站 (排除廢物)、交通燈 (協調路面交通)、警局 (偵測和抵禦盜匪敵人)、油站 (給路面車輛補充能量) 或郵政局 (通訊)等等,這些各種各樣的功能點,便是腧穴。不同腧穴,位於不同的經絡之上,包含著一個,或一個以上的功能,用以確保整個城市運作暢順。

中醫在腧穴上施加治療,一般有針刺、艾灸和按摩三種手法,其用意都是激活它們,等於按了開動按鈕,讓腧穴發揮功能,調整經絡。舉些例子:

1. 風府、風池都在頭枕部,頸後的上端,之所以穴名有「風」字,意思是風邪進入體內的門戶,亦即是感染外感的地方,其功能有二,就是出入口和警局,人感冒了,可以多按壓 (或針刺) 這兩個腧穴,將這間警局開啟,那麼所有經過這個範圍的車輛、貨物、行人 (陰陽氣血) 都要接受檢查,有外來的風寒邪氣,便會在此被驅逐出體外。

2. 陰陵泉在小腿內側上段,可以說是一個郵政局和渠道口,用作通訊和排泄,當三焦水份充斥,陽氣鬱積不暢,便會流入陰陵泉,將它的通訊功能啟動,這時按這腧位,便會感到劇痛,代表身體有水腫情況,針刺陰陵泉,能令水份運行暢順,多餘水份因而排出,等到水份清除了,陽氣便會重新流入三焦各處,離開陰陵泉,這時再按這穴,便不會再痛了。

3.足三里是一個廣為人知的腧穴,具有多種功能。它是交通燈,開啟腹部各經的綠燈,因此足三里廣泛用於腹部不適,可讓腹部經氣暢行,治療腹脹腹痛、食滯嘔吐等。足三里同時又是油站,艾灸這個穴,等於汽車加油,增加人的陽氣,使人精神煥發。它又擔任警局的角色,但與風府風池不同,它針對的不是肌表抵抗力,而是加強胃腸功能與抗病能力。

不同的腧穴,位於不同的經脈之上,等於不同的功能點,設在不同街道的不同地點,具備不同作用。雖然不同腧穴的作用迥異,但總的來說,都在調整該經該臟 (甚至他經他臟) 的運作,讓各經各臟維持相對平衡,這樣,人就會健康。舉例,肺金之系包括肺、大腸、鼻竅、皮膚,主宰氣機的肅降,又負責排泄 (可看《臟腑第四講》),因此與之相連的「手太陰肺經」與「手陽明大腸經」都與這些功能有關,當患了外感咳嗽時,幾乎這兩經的所有腧穴都能用上;但如果食滯,而希望盡快消化並從大便排出的話,則當針刺大腸經的絡穴偏歷 (郵政局) 與足三里,以溝通肺與脾胃經;又如患了濕疹,則在肺經的尺澤 (出入口) 放血會有很好效果;長年咳嗽者,又可在尺澤進行艾灸,將陽氣注入肺中 (尺澤成了加油站)。

我們看到,腧穴是用來調節經絡臟腑的功能點,就像路面上的不同裝置,用作調節整個馬路系統,以至整個城市的運作一樣。在此作一個假設性的問題,假如獅子山隧道往沙田方向的管道內撞車了,你是香港的話事人,你會怎樣處理?

我的話,我會先通知駕車人士有關情況,並呼籲他們使用大老山或城門隧道,於是,便要開動通訊裝置 (假設司機們都開了收音機);我又會將與窩打老道和呈祥道有關的交通燈轉成紅色,令司機不要駛入,再將與另外兩隧有關的交通燈轉成綠色,幫助分流車輛;並且命令警方開往獅隧看個究竟,並維持秩序,慎防有搶掠或暴力事件;當然要通知工程車拖走壞車,修復獅隧;警車與工程車又需加油才能開動...... 這樣,便已經要使用好幾個不同裝置了。目的,都在恢復正常運作。

將這情況投射在人體身上,情況也很類似。至於哪個腧穴擔當哪個角色,如何得知問題所在,如何正確地啟動各個功能點,如何修復人體的正常運作,則是中醫前輩千百年來要弄清楚課題。經絡的十二正經、奇經八脈、子午流注、靈龜八法、五輸穴、原絡配、俞募配等,都是前輩的心血結晶,待後人使用與研究。

《經絡第一講》中說到,經絡是六腑中的三焦 (有關三焦,可看《臟腑第六講》),連繫全身的道路,是氣血運行的通道,將身體上下內外全部接通。因此,防止疾病由表到裏,由輕到重,是經絡的責任。

疾病之傳變,多由皮膚開始,然後經過肌腠,再然後是經絡,最後進入臟腑。病入臟腑,多數已是嚴重的病,如癌病、紅斑狼瘡等。皮膚肌腠叫作表,臟腑叫作裏,經絡,在兩者之間舖橋搭路,因此,是不表不裏,又是半表半裏。這個中介位置,中醫稱作「少陽」。

少陽之經有二,一是「手少陽三焦經」,二是「足少陽膽經」。這兩個經絡,都在身體的兩側。前面胸腹屬陰,後面腰背屬陽,少陽經在前後陰陽之間,已說明它的中介地位。既是中介,則少陽經的作用,主要就是運輸與抵抗。

運輸:每天早上,人的陽氣要從深處運送出來使用 (由裏出表),使人精神奕奕。每天夜裏,陽氣又要被送回深處 (由表入裏),令人進入夢鄉。這個運出來、送回去的通道,便是少陽經。一旦少陽經堵塞了,人便會走兩個極端,不是整日昏昏欲睡 (不能出表),便是亢奮得徹夜不眠 (不能入裏),前者是「慢性疲勞綜合徵」,後者則是失眠,都是香港常見的。這種人,通常都伴有少陽經的疼痛,網球肘 (手少陽經) 和坐骨神經痛 (足少陽經) 便是最常見的,這代表少陽經氣不通。疼痛,是陽氣不通,導致局部壓力增加的結果,此即中醫說的「不通則痛」的道理。

抵抗:人的體表每日面對風寒暑濕的挑戰,有時不慎感冒了,但有的人痊癒了,有的人則惡化變成肺炎、心肌炎、腎炎等內臟之病,其分別在於少陽經是否強壯。少陽經站在半表半裏之間,如果陽氣旺盛而暢通,則外感表病只會局限於皮肌,頂多在少陽經處就會阻止了,斷不會深入臟腑。但如少陽經陽氣不足或不通,則表邪便容易內陷,導致嚴重的內臟病。

以上的是少陽經的功能,以下說一說厥陰經。厥陰經亦有二,「手厥陰心包經」、「足厥陰肝經」是也。厥陰與少陽一對,少陽主運輸,厥陰主轉化,甚麼轉化?將越來越活躍的陽氣轉化,使之安靜起來,或者將已經寧定了的陽氣,使之活躍起來,都是轉化。

在《臟腑第一講》中,我們得知肝將腎中封藏了的陽氣 (腎主藏精) 激活,使之由0提升至1的水平,這是水生木。即是說,肝將陽氣下降的趨勢逆轉成上升,這是一個轉化。《臟腑第二講》說到心將由肝所激活了的陽氣,由1燃燒至10的水平,但到達10這個頂峰之後,如何令陽氣不會亢盛太過,如何使之由上升逆轉成下降,便有賴心包了。這是我們之前沒有提及過的。心包,指的是包裹著心臟的薄膜,這層膜裏有一些液體,能減低心臟搏動時的磨擦力,同時滋潤心臟。無論是減低磨擦力,還是滋潤心臟,其實都是給心臟降溫。心包膜的作用,便在於此。如果心包功能下降,這人便會感到很煩躁,很熱,面上很紅。這便是心火過盛。因此,將上升至10的陽氣逆轉,使之走上冷卻的軌道的,是心包在發揮作用。經心包逆轉後的陽氣仍然很熱,然後便會輸送至肺,將之冷卻到1的水平。如果沒有心包,熾熱的陽氣直接入肺,則會出現火乘金 (火克金太過),便會長期乾咳,夜晚潮熱盜汗,胸中如有火燒的症狀,嚴重者甚至咳血。

肝的作用使下降至極點 (0) 的陽氣逆轉上升,心包則將上升至極點 (10) 的陽氣逆轉下降。這個,便是厥陰的功用。

人的手掌是手厥陰心包經走過的地方,一旦心火太旺,手掌便會變成紅色。很多人都說這是肝熱,其實也對的,因心火旺者,肝必同時旺盛,因沒有01,不會有110,更不會心火過亢而變成111213…… 至於患腕管綜合徵者,按手腕大陵穴,一般都會令手掌更加麻痺,這說明心包經不太通暢,陽氣鬱積其中。

足厥陰肝經由足大趾起始,經過小腿脛骨,有些人說凡被風吹到腿,脛骨都會陰陰痛,這說明他的肝很寒。另外人的會陰部份,是足厥陰肝經所走過的,所謂「肝經繞陰器」,所以陰部的病,一般可以治肝。又如肝經注於乳頭,因此凡乳房病,無論是乳腺炎、奶水不足、乳房有包塊等,都要疏泄肝氣。

治療這些疾病,可用藥物在體內調控,又可用針刺,在各個腧穴,開啟其特殊功能,從而調整臟腑,治癒疾病。學中醫者,能不懂經絡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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